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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7 章 老鄉見老鄉

  黃久年輕時長得像個斯文人。

  當時家里吃不飽飯,他是長子,從小活干得最多。所以他個頭不高,背也有點駝。后來七轉八繞識了些字,自己蒙著讀了幾本書,就拿自己當個秀才看。不過那個時候大清國已經亡了,秀才已經不流行了,當時興的是留洋,上洋學。

  這些黃久都沒趕上,所以他的斯文相就有些不倫不類。

  他理著個小平頭,袖子半長,遮住粗大的手指關節,微微躬腰,不像駝背,更像是個謙虛的人。他穿一件白色襯衣,還有當時十分時興的有些肥大的西裝褲,褲腰提得很高,襯衣扎進去。乍一看有些傻。

  相比之下,柴容聲更喜歡自己老了以后的樣子,因為以前那段油頭粉面當小白臉的日子于他來說是恥辱,反倒是成大師后,去哪里都受人尊敬,這才是他最喜歡的自己。

  柴容聲看到一個虛白的人影從病房里踏進夜空,一閃影就不見了。那一眼就讓他看出這是個老鬼。

  因為那打扮怎么看都不是現今的年輕人。

  老鬼的年齡多數做不得準,這只能靠眼力。柴容聲自認眼力不錯,他綴在黃久身后這么長時間看到的都是一個枯瘦的老頭,現如今看到這個新老鬼,就算樣子不對,他也一眼就認出來了,猜這必定是那個送進去的人牲。

  他循著那絲鬼氣追上去,心里嘀咕:原來這人牲是這么用的。

  人牲的用法,端看那收人牲的東西是什么意思。

  有豬八戒吃人參果的風格,不論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老是少,全囫圇吞了,過后三魂七魄都一絲不見,天地陰陽都尋不到蹤跡,這是死的比較痛快的。

  也有將肉吃了,留下魂魄馱個墓,捧個碑,這種的慘一點,墓不破,碑不碎,成百上千年都要一直熬下去。

  還有第三種,將人吞了,再把魂魄吐出來,留下一線系在座下蓮臺上,將其當個小鬼使喚。

  這個人牲就是第三種了。

  柴容聲不覺更謹慎了些。

  這第三種下場,很難說是好是壞。

  經書里常有神佛下界,看你骨骼清奇,或者看你太會惹事生非,降服了你,再把人給帶回去當個童子。世人皆贊,這叫升天成仙了。

  所以有些地方祭神,山神也好,河神也罷,交上去的人牲統統都當做被神仙帶去享清福了,修煉個萬兒八千年的就也成了仙了。

  但若說真是好事,也只在傳說里見過,親眼目睹的一個也沒有。

  幾千年下來,不說有名有姓的神佛收去的,沒名沒姓的神佛收的人也不少,有幾個名列仙班了?

  可見這招數也要看是誰用。沒名沒姓的要收你去當個小鬼使喚,誰要啊?

  柴容聲遠遠跟著,不多時就看到前面的人牲顯出身形,沒到一戶人家的墻壁里了,須臾間,那身影又攜著一個委頓的虛影鉆出墻壁,踏進夜空消失了。

  索命?!

  柴容聲目瞪口呆。

  冤鬼索命?!

  他立刻跟了上去!

  他是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神佛是專管索命的,就是沒名沒姓,野廟里的佛爺。它們與其說是神,不如說是占地鬼。據在一處有個幾十年上百年,與周圍的百姓相熟。由于香火不盛,就頗有些不忌善惡。善愿它們聽,惡愿也肯聽。

  打個比方,一個懶漢發愿:讓我發財!

  這神就讓他遇上一具倒斃路邊的尸首,懶漢想起自己發的愿,掏了野尸的腰包發了財,這也算是應愿了。事后這懶漢有什么下場,會不會被人當做謀財害命而抓去砍頭,那它就不管了。

  柴容聲知道這類神佛是只講結果不問因由的。如果是個壞人發愿:讓抓我的清官去死。神佛就真敢讓清官在河堤上栽下去,被水淹死。

  他當然也用過這種神佛,不過都是為了陷害別人。以前他如果討厭什么人,又一時拿他沒辦法,就想辦法引著他家的人去找這種野佛許個愿,頓時一了百了。

  因為對這種野佛來說,收錢時不是找一個人收,而是找一家人收。

  黃久攜著這兒子的魂回到病房,那女病人仍在病床前坐著。黃久把兒子遞給她,她接過來摟在懷里。

  兒子是在睡夢中被抓過來的,仍是生魂,身體還沒死呢。對他來說就像是做夢。

  女病人卻已經死了,是正正經經的陰魂。

  被她摟在懷里的兒子的生魂也開始漸漸染上了陰氣。

  女病人摟住兒子,先是給他理理頭發,就像他還是個能被母親抱在懷里的小男孩一樣。然后又摸摸他的臉頰,最后她躺在床上,輕輕拍著兒子的背,開始哄他睡覺。

  這是因為在她的心里,兒子仍是那個需要她抱住哄睡覺的小男孩。

  黃久默默看著,等天邊泛白,兒子的生魂就漸漸消失回到身體里去了。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去把那個男人的生魂抓出來送給這個女病人。一日復一日,那個兒子的臉色越來越不好,身體也越來越糟,雖然還不到五十歲,卻比他大姐身上的病還多。何況在女病人死后,他們一家都沒了生活來源,以前好歹還有女病人的退休工資,幾個姐姐也會給生活費,現在這些錢全沒了,兒子和他老婆不得不開始找工作。他老婆沒有學歷,中專畢業就嫁給他,一天也沒工作過,只好在家政公司登記了一下去做小時工。他卻比他老婆更糟,連家務都不會干,哪怕想當保安,人家也只要年輕人,想去送快遞,干了一星期下來人都累病了,錢沒賺到,還要倒找公司錢。

  與此相比,女病人卻一直每晚都來哄兒子睡覺,它一直沒有消散。它最想念的就是這個兒子,它也只剩下了這個意識,它會一直陪著兒子,直到把他帶走。

  黃久最后直接把女病人送回了她兒子家,又看了幾日,看出最后的結局后才離開。

  現在那兩顆佛眼珠給了他很大的自由。不但從不拘束他,還會偶爾給他一點靈氣。讓黃久沒想到的是這兩顆眼珠子沒有想去找回其他五官,不知是不是那些五官都已經失去力量了。畢竟當時他只帶著眼珠子,剩下的五官沒有“祭品”,慢慢的就會“死去”吧。

  最讓他吃驚的是眼珠子似乎并不想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力量與其他五官分享……

  這個是他隱晦感覺到的。

  這兩顆眼珠子還會護食……

  黃久站在路口,他最喜歡路口,因為偶爾會有司機能看到他,他們一受驚就容易出車禍,到時就有野鬼可以撿了。

  他現在的想法跟鬼無異。果然人鬼殊途啊。

  “老朽有禮了。”柴容聲終于打算跟黃久面對面談一談了。他跟了這么長時間,發現這個男人竟然跟他很像!

  他們兩個都是實用主義者。

  看他的做法就能推斷出他大概的想法思路。這讓柴容聲覺得或許可以一談。

  所以他就站出來了。

  “有禮。”黃久轉過身,他有點吃驚,面上也露出來了。

  柴容聲知道他是故意露出來的,這種恭維有時很戳人心誰都想比別人更高明,做個出其不意的人多痛快啊。

  柴容聲笑呵呵的揖手,腰直彎九十度,他一副老相,對面的黃久卻是個年輕人樣。

  黃久還了一禮,笑瞇瞇道:“是我失禮了,老先生高壽?”

  “呵呵,不才九十八歲。”柴容聲比了下手勢。

  黃久掐指一算,笑道:“老先生今年才沒的?”

  柴容聲呵呵擺手:“好多年了。”

  兩人相視一笑。

  黃久想知道柴容聲的生辰卒年,誰料眼前這個是老鬼,該捂的秘密一絲不露。

  “失敬,失敬。”黃久倚小賣小,仗著臉嫩扮小年輕,揖手道:“老先生找小可有何吩咐?”

  瞅你那身打扮還想扮小孩子?羞不羞!

  柴容聲見此便挺起了腰,有人想裝孫子,他干嘛不成全?

  “倒有件事想找小友打聽打聽。”

  “請說,請說。”

  柴容聲瞇著眼睛道:“修行不易,小友這是拜了山門?尋了什么大仙做徒弟?”

  罵人不揭短。徒弟不是好做的,跟包身工差不多。

  黃久這輩子沒當過別人的三孫子,一聽這話,心里就不舒服,轉念一想,將這老鬼帶回去也算一道菜,就道:“也是機緣巧合。”隨口扯了個故事,說他從小命數不好,三災九難熬了個遍,家人親朋全死光了,他孤苦無依飄零于世,終于少年夭折。不料家祖將他的魂魄護佑了下來,教他修行,待修夠了功德再去投胎,自可投一個絕世好胎!

  柴容聲心道這故事雖然扯,但人不信,鬼卻會信。就像人都盼著有富一代的爹媽,鬼更希望自己有個顯赫的祖宗!

  他立刻露出垂涎三尺的面目來,糾結、猶豫半天,終于向黃久求告:“老朽冒昧,不知令祖可否點化老朽一二……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黃久釣了他半天就是想引他去,便面露難色,仿佛不好意思拒絕的答應了他,把一個青澀少年演得入骨三分。

  柴容聲大喜!靠近一步,又是一揖手:“多謝小友!老朽姓柴,不才柴三聲。”柴三聲是他以前干壞事時的化名。

  黃久聽到這人姓柴,不由得心中一動,施了一揖道:“老先生有禮,小可姓黃,排行第九。”黃九是他的化名。

  柴容聲也是一愣。

  兩人對了一眼,瞬間什么都懂了!

  于是黃久轉身就要跑!柴容聲合身撲上!頓時撕扯在一起。

  正好都是新鬼,一個在墓里關了十幾年,一個剛被收做小鬼,空有一身本領,無奈施展不出。兩個鬼滾成一團,上飄下蕩,不留神就跑到秦青能感受到的范圍內了。

  什么鬼?

  秦青正在圖書館看書看得心煩意亂,感覺到兩個東西沖到她的氣場里,火氣上涌,一巴掌呼過去。

  滾!

  黃久與柴容聲本來滾成一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被秦青這一道氣正好給打散了,兩個一個滾向東,一個滾向北。

  頭暈腦脹,不知南北。等兩邊反應過來,已經找不到對方了。

  “真晦氣!”黃久被啃了好幾口,氣息少了大半,還跺腳飛回去找眼珠子了。

  柴容聲本來啃得半飽,不想被秦青的氣一打,自己都快散架了。他認得秦青的氣,只好嘆自己倒霉。

  下回再遇上,一定要記得不要打到那邊去!

  他掂記著再遇上黃久要如何如何,調頭找一處陰暗地養傷去了。

  秦青看完這一段不煩了,反應過來:兩個,能打架的鬼?

  什么時候市里有這樣兩個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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